聶紺弩(一九○三〜一九八六),筆名耳耶,湖北省京山縣人,一九一九年小學畢業,即投入北伐軍東路討賊前敵指揮部任錄事,不久去職走東南亞,先後在吉隆坡運懷義學任教,及仰光《覺民日報》、《緬甸晨報》任編輯。一九二四年返國考入黃埔軍校第二期,曾參與海陸豐農民運動講習所工作,及第一次東征陳炯明,勝利後獲甄選至莫斯科孫逸仙大學深造,回國後任國民政府中央通訊社副主任,未幾調上海主編「中華日報」副刊「動向」,同時加入左翼作家聯盟,與胡風、馮雪峰力主民族革命戰爭的「大眾文學」,得魯迅賞識,與周揚之「國防文學」對壘,因而種下日後牢獄之災。抗戰期間,在桂林創辦《〈救亡日報〉及《力報》,此期間曾向同事陳邇冬學習傳統詩。一九四三年往延安,任教「魯迅藝術學院」。 抗戰勝利,旋往香港主編「文匯報」副刊,中共政權成立,歷任中南區文教委員,中國作家學會古典文學部部長,人民文學出版社副總編,中國文字改革委員會委員等職。一九五八年劃為右派,送北大荒勞改,文革起,以「國民黨文化特務」及「裏通外國」雙料「現行反革命」罪,押解至山西服刑。直到一九七八年上訴獲平反,恢復名譽。獨生女海燕名巴蕾舞演員,為抗議乃父被執,不幸自殺身死。獨以傳統詩名世,咸以能自抒懷抱,別出機軸,號稱「聶體」,尤以服刑期間,往往憑口傳到外面邊,一時轟動,友好為其擔心。聶氏以為「頭斷」且不管,何況斷幾寸腸乎,至今其「散宜生詩」依仍洛陽紙貴,筆者久購不得,承大陸好友陸續印寄若干,茲選其于文革時流傳之作,荐諸島上同好。 解晉途中與包于軌同銬戲贈 牛鬼蛇神第幾車,屢同回首望京華。曾經滄海難為淚,但到長城豈是家。 上有天知公道否?下無人溺死灰耶?相依相靠相狼狽,掣肘偕行一笑咍。 贈周婆(乃妻周穎探監) 添煤打水汗乾時,人進青梅酒一卮。今世 自由平等遮羞布,民主集中打劫旗。歲暮郊山逢此樂,早當騰手助妻炊。 × × × 探春千里情難表,萬李迎春難表情。本問歸期歸未得,初聞喜訊喜還驚。 桃花潭水深千尺,斜日暉老美一生。五十年今超蜜月,願君越老越年輕。 聞海燕之變後又贈 願君越老越年輕,路越崎嶇越坦平。膝下全虛空母愛,心中不痛豈人情。 方今世面多風雨,何止一家損罐瓶。稀古嫗翁相樂慰,非鰥未寡且偕行。 歸途 雪擁雲封山海關,宵來夜去不教看。文章信口雌黃易,檢討交心坦白難。 一夕尊前婪尾酒,千年局外爛柯山。偶拋詩句凌風舞,夜半車窗旅夢寒。 挑水 這頭高便那頭低,片木能平桶內漪。一擔乾坤肩上下,雙懸日月臂東西。 汲前古鏡人留影,行後征鴻爪印泥。任重途修坡又陡,鷓鴣偏向井邊啼。 清廁同萬枚子 君自舀來僕自挑,燕召台畔兩瀟瀟。高低深淺兩雙手,香臭稠稀一把瓢。 白雪陽春同掩鼻,蒼蠅盛夏共彎腰。澄清天下吾曹事,污穢成坑便肯饒? 龍江 龍江打水虎林樵,龍虎風雲一擔挑。疏雪飛爭雙鬢白,密山拱讓兩肩高。 腰鐮豆麥無餘子,手策荒寒入六朝。老始風流君莫笑,好詩端在夕陽鍬。 「散宜生詩」中,包括「北荒草」「贈答草」「南山草」三部份,公認以北荒草最佳。其中描寫文革勞役,必可傳世,蓋其以血淚所凝成,教外別傳,點鐵成金。中共文藝總管胡喬木主動為其作序曰:「作者以熱血和微笑給我們一株奇花。」人以為殊榮難得,紺弩盛怒切齒道:「我的書本來好好的,就叫那篇序搞壞了!」毛澤東死,紺弩書十六字:「身敗名裂,家破人亡,眾叛親離,遺臭萬年」以為悼,不願費神為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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