蘿窗詩話(廿二)葉榮鐘

葉榮鐘（1900〜1978）字少奇，號半壁齋，臺灣鹿谷人。家中有田四十餘甲，年收租千石左右；小地主，父為保正，其出生不久，家道中落，九歲父喪，田畝為還債變賣一空，生活已捉襟見肘，只能維持至公學畢業，即學徒習業。因天資特達，詩文及日語均流暢，經恩師施家本之推荐，入霧峰林家為幫辦，得以受知於林獻堂先生，又經辜顯榮先生資助，赴日本留學，就讀中央大學政治系。詩壇大老莊幼岳「少奇吟草」中言：「葉鐘榮先生……吾鄉秀士也，與負人（莊垂勝）、炎秋交莫逆，志業略同，年紀相若，生當異族統治之時，深痛日人苛政，皆早歲負笈扶桑，潛心彼邦之政治文物，長圖大治，思有以解台胞倒懸，為桑梓服務。嗣炎秋轉赴北平，而先生與負人則返台從事民族運動，先後參加台灣文化協會，倡導自治聯盟，並致力於台灣議會設置運動等等，以抗強權，雖屢躓而不屈。迨中日戰爭起，知事不可為，乃相率加入櫟社，以詩自誨。」

洪炎秋曾有短文指出：「他年輕時候，生的相當英俊，既善保養，又工修飾。…是一個站起來能演講，坐下去會寫作的鬥士。中年時代，縱情詩酒，鋒芒凌厲，嘗有《放膽文章拼命酒》的佳句。…尤以早年在報刊發表的日文，慷慨激昂，虎虎有生氣，最受讀者歡迎。」而在下聞知葉榮鐘大名，乃在一九七八年十二月間讀徐復觀教授於中國時報所撰悼文，說葉先生以「半壁」名其書齋，固當時生活之寫照，而其由來是借用中山先生弔劉道一詩中「半壁江東三楚雄」句中之「半壁」，以其悲壯之情懷。並贊其萬轉千迴，堅持以祖國為終極之堅貞大節，徐教授以為於人海茫茫中能交到如此永遠難以忘懷之友為榮。徐教授係在下私淑新儒之一，讀後深為感動，不禁心嚮往之，惜斯人云逝，乃陸續購其大著，如「日據下台灣政治社會運動史」、「台灣人物群像」、「少奇吟草」等，藉補「讀其文想見其人」之償。「台灣政治社會運動史」係五萬字之煌煌大著，述其以祖國歷史文化為其動力，運用各種合法來合法之彈性方式，使日方窮於應付，充分顯示上輩之歷史智慧與良心。「少奇吟草」是輯其自十八歲至七十八歲一生中約六百餘首之詩作。葉先生早年師承林幼春與傅鶴亭，平生唱和以林獻堂，陳滿盈為最多，晚年則是莊幼岳及周定山兩位鄉友。自謂「不有真情不作詩」，不愧為彼時代之重要見證與記錄者。論其詩，平易淺切，一如當時風尚白香山者然。茲選錄具代表性之作數首，以饗同好。

後索居漫興之七

文章價賤感難禁，其奈嗜痂癖已深。

鐵筆有時揮硬論，縱無人讀亦開心。

秋夜感懷寄北平老冉（炎秋）

獨對西風一愴情，十年頭角枉崢嶸。

心驚膽碎懷難友，砲影硝煙滿古城。

天道茫茫未可恃，人心憒憒幾時醒。

無聊忽作非非想，欲挽天河洗甲兵。

三月二日（記二二八事件）

槍聲繁密雨聲閒，事出無心有意間。

謠諑紛紜三市虎，輿情顛倒一街山。

莫言攻守皆兒戲，直把肝腸動八蠻。

誰起龍蛇搖地軸，罪魁功首屬紅顏。

長夜詩成悼念灌公不已

城火池魚事可哀，誰肩遺策拯三臺？

中宵偶得稱心句，莫起重泉擊節來。

哀哀美麗島

哀哀美麗島，吾人之故鄉。西臨台海峽，東面太平洋。

恰如一撮土，拋置海中央。幅員雖局促，物產甚豐饒。

草木四時綠，稻穰兩季黃。天惠招覬覦，涎垂諸列強。

荷蘭身手好，捷足先登堂。鄭家踵其後，撫有海南疆。

生聚與教訓，三代繼稱王。無何明社屋，剃髮易冠裳。

杌隉兩百載，義旗幾度揚。烏合雖不濟，氣燄頗囂張。

清廷棄勿惜，日人獲寶藏。經營不餘力，掘起雄亞東。

同胞受宰割，終日心惶惶。環顧無援手，身世劇淒涼。

八年沐血戰，故土幸重光。滿期歸懷抱，悠悠來日長。

何意不旋踵，禹域沒洪浪。未曾得喘息，飽受池魚殃。

焚琴復煮鶴，百怪恣橫行。衣冠多魍魎，道路滿豺狼。

港風肆披靡，海派復猖狂。芝蘭淪糞土，雞犬坐堂皇。

人心既大變，法令豈能防。劫財與姦殺，日日盈報章。

何從救魚爛，標語示仙方。未聞修破漏，先事漆門牆。

大難橫眉睫，笙歌處處颺。對此長嘆息，憂思結中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