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四詩草（十五首）

孔捷生 · 發表於 2012-6-1 21:28:02

2012年

題襟
無覓紅牆賦此宵，白蛇初斷澤生潮。
城春圍與天軍獵，酒熟埋留禁火澆。
烏繞樹時人駐馬，丹成灰後鹿眠蕉。
孤篷自載題襟句，過遍長橋又短橋。
入夏
歲歲鵑啼青杏初，幾家疑塚沒平蕪。
盛朝終信國無史，楚炬尚容秦有書。
莫借榆錢推讖緯，還將鐮斧合兵符。
一聲聲雨新雷後，盡濕遷人眉與鬚。
（2012年寫於華盛頓）
2011年

故地
獵火橫衢明帝畿，繞枝烏鵲傍誰飛。
出昭關日波三折，履故園時樹幾圍。
短笛吞聲遺廢帳，高堂每歲疊新衣。
無言夫子無顏立，猶恐青銅鑄腹誹。
猛憶
朱成碧日感阡綿，猛憶螣蛇噬子年。
城碎亥時星在北，炬焚槐市箭離弦。
憑街故柳應衰矣，辭廟羈人益惘然。
抱痛西河知幾戶，燕山回望草粘天。
註：“抱痛西河”為喪子典故，見《史記.仲尼弟子列傳》：“孔子沒，子夏居西河教授，其子死，哭之失明。”

傷逝
鼎鑊坤爐覆繡帷，紅鉛秋石壽神龜。
劈棺綠鬢疑將白，葬月河燈數漸稀。
夜起青燐尋舊壘，世遺秦苑弔餘暉。
春風又別長幡末，斷首遊魂歸不歸。
（2011年寫於華盛頓）
2009年
遠寄
浴火碑欄白玉新，秦坑冷處閲浮雲。
事來簾後鹿爲馬，舌到唇前光與塵。
韓市安知誰酹酒，天街更有未招魂。
廿年一枕西窗夢，夜展殘旗血尚溫。
注：成語“韓市呼天”典出《史記》；“和光同塵”典出《老子》。
憶友
籬東種柳夢莊周，酒濁茶清付一甌。
城破當時識汝膽，陸沉今日擲吾頭。
還從翻覆續經史，每遇炎涼讀故侯。
燈火樓臺歌未徹，舊江山盡是新愁。
（2009年寫於華盛頓）
1992年

夜祭
未將離亂付漁樵，我有迷魂或可招。
亭左風波三字獄，樓頭星火半聲蕭。
狂瀾已向家山倒，心事忍隨紙錠燒。
聞道猴王年聚劫，榮枯莫問卜前朝。

登樓
辟穀當時還臥薪，驃騎可識讀書人。
九重宮閉三更月，百里城收半日勳。
言路天聽真水火，沙蟲猿鶴盡煙雲。
登樓已倦長吹角，河自俟清石自沉。

招魂
阿房覆鼎事如何，原上鬼雄夜抱戈。
酹罷鍾餘成斗血，別來潮跌幾重波。
竇娥六月猶飛雪，祖逖三年未渡河。
此地聞雞人不舞，便吟八闋向誰歌。
（1992年寫於普林斯頓）
1991年

中秋
擧杯邀月月銜山，濁酒淋漓塊壘間。
人立良宵彈短劍，神回惡夜度重關。
常嗟身敗頭還在，最恐年深鍔已殘。
吹角連營渾是夢，莫持霜刃醉中觀。

感時
一繫孤蓬路九千，盧溝曉月照空筵。
屠龍有夢凴誰手，投筆無言愧此肩。
拾去丹楓寄舊友，借來黃卷問流年。
灞橋柳老人歸日，可是霜重落木天。
（1991年寫於普林斯頓）
1989年

述憶
幾回顛沛半生逢，又共吾民唱大風。
血箭橫穿素縞外，王師直取帝陵東。
時賢空識屠龍術，后羿徒勞射日功。
忍見青衿骸骨裏，曲終絃斷滿江紅。

感懷
天涯孤旅淚輕彈，昨夜旌旗繞漢關。
桃李傾城連玉碎，杜鵑啼血共雲翻。
同袍北望今安在，神女東遊應未還。
隔岸人嗟蘇武憾，幾重怒浪幾重山。

去國
去留肝膽繫幽州，羽檄龍騎竟未休。
新夏行雷敲敗瓦，故人書雁至危樓。
陽關目斷西遷客，粵海腸牽夜渡舟。
星火迷離疑舊土，萍蹤已自過中流。
（1989年秋寫於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