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低飛，兼談「俗語入詩」(2015/7/31)

張大春

蝴蝶低飛

秋色天涯未許來，真身入夢感花回。
我應非我尋常覺，人便由人加減哀。
誰記雙飛傷粉退，自將零語證心灰。
翩翩不向高枝惹，拍遍闌干別楚臺。

＊粉退：唐．李商隱〈酬崔八早梅有贈兼示之作〉詩：「何處拂胸資蝶粉，幾時塗額藉蜂黃。」周邦彥〈滿江紅．晝日移陰〉詞：「蝶粉蜂黃都褪了，枕痕一線紅生肉。」後比喻為婦女的貞操。宋羅大經《鶴林玉露．卷一四》：「《道藏經》云：『蝶交則粉退，蜂交則黃退。』周美成詞云：『蝶粉蜂黃渾退了』正用此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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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語入詩，如何能夠？
歸真子「無可奈何仍話別，不曾真個已消魂」全用口頭語，不礙其秀逸。要之口語中自有律，然失慎即俗。錢泳《履園叢話》贊歸真子此聯，並舉「未免有情終靦覥，明知無益卻思量」為妙。
張戒《歲寒堂師話》：「世徒見子美詩多麤（按：即粗）俗，不知麤俗語在詩句中最難，非麤俗，乃高古之極也。自曹、劉死至今一千年，惟子美一人能之。中間鮑照雖有此作，然僅稱俊快，未至高古。」
張戒又說：「元、白、張籍、王建樂府，專以道得人心中事為工，然其詞淺近，其氣卑弱。至於盧仝，遂有『不唧溜鈍漢』、『七椀喫不得』之句，乃信口亂道，不足言詩也。近世蘇、黃亦喜用俗語，然時用之亦頗安排勉強，不能如子美胸襟流出也。」
杜詩採俗語，是一大特色，自士大夫觀之，俗語不登大雅之堂。但杜甫用之甚多，尤以敘事之作為然。因為敘事詩寫人的生活，非採俗語不易見真實，理固宜然。〈兵車行〉「爺娘妻子走相送」、「牽衣頓足攔道哭」，〈新婚別〉「生女有所歸，雞狗亦得將」。〈前出塞〉：「挽弓當挽強，用箭當用長。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皆是。
它如〈羌村三首〉：「晚歲迫偷生，還家少歡趣。嬌兒不離膝，畏我復卻去。」〈絕句漫興九首〉：「隔戶楊柳弱嫋嫋，恰似十五女兒腰。誰謂朝來不作意，狂風挽斷最長條。」〈江畔獨步尋花〉：「江深竹靜兩三家，多事紅花映白花。報答春光知有處，應須美酒送生涯。」〈留花門〉：「長戟鳥休飛，哀笳曉幽咽。田家最恐懼，麥倒桑枝折。沙苑臨清渭，泉香草豐潔。渡河不用船，千骑常撇烈。」以及〈寄劉峽州伯華使君四十韻〉：「學並盧王敏，書偕褚薛能。老兄真不墜，小子獨無承。」白話琢句，不可勝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