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友哲生八首

張大春

十一年前清明，我友哲生成縊鬼，痛極失聲不忍吟。久之，勉賦悼亡八首

算是清明別恨天，今朝一踏破山川。寧藏寂寞成虛構，最愛詼諧笑缺錢。
冷對紅塵須絕命，孤懸綠野扮遊仙。誰堪訪舊迎新鬼，幾字吟來淚似泉。

去歲已殤黃國峻，今春豈料哭袁生。尋常侘傺人皆有，獨此蕭條意不平。
可欲之情惟厭世，無關乎恨只逃名。誰知說部稱豪傑，執意環中任獨行。

生有何歡死不難，傷懷一墮萬般殘。花開遍地驚春鬧，屍解當時覺意寬。
別見幽冥催筆墨，偏留永憶碎心肝。爾今縹緲無拘縶，我亦微知四月寒。

昔年展卷看新枝，識得斯人一介癡。淺語能翻湘水意，深情直入鳳台蕤。
茱萸插遍同行少，蛺蝶飛迷忍死遲。遠別難將心事託，焚煙過處幾行詩。
＊沈從文，湘西鳳凰人，短篇小說有《如蕤集》、《浮世集》等，散文有《從文自傳》、《湘行散記》等，皆哲生向所師法。
＊汪曾祺《茱萸集》亦是哲生斷韋絕編、三復斯文的一部集子。
＊插字入讀。

凝眸一意向孤山，為問浮生底事艱。戲筆曾經添冷雋，繯繩豈便放悠閒。
疑君此去因逃病，愧我無知實汗顏。聊發輕狂呼鬼至，陪吟數句到雲間。

漸老能經幾事哀，新墳酹罷舊魂催。常慚未死唯存悔，竟有餘生再舉杯。
醉罵閻君如瞽叟，咆呼鬼判作靈媒。將攜二子因風至，伴我今宵盡濁醅。

殘春月色臨山早，猝死精魂念舊多。我豈能知身後事，君應猶記酒前歌。
他生未卜非吾分，此憾難消奈汝何。迷蝶焉知齊物論，忘川一啜水無波。

掛劍風流不忍聞，應憐季子對孤墳。虞初事業蕭條看，羊角心情忐忑云。
七律裁成酣八帖，一觥飲滿醉三分。羞誇知遇猶慚晚，身後思來始識君。
＊張衡〈西京賦〉：「小說九百，本自虞初。」
＊用戰國左伯桃、羊角哀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