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天賜詞丈詩選

東城居士

某次瀛社聚會，天賜丈拿一份影印自選集給我。囑我刊登其中四篇新作於乾坤詩刊。我問其他的作品呢？他說都是舊作，如果願意刊登，可以選登。於是我將整份詩稿繕打，最近一期乾坤詩刊，也選登古詩三首。今將該份詩稿，張貼如下，用以懷念詞丈丰采。


黃天賜詩選

五言絕句

　　訪友
幾回望明月，常憶故人家。
今日秋風裡，盤桓到日斜。

　　答故人
故人頻過訪，問我近何如？
日午猶貪睡，更深勤讀書。

　　蟬聲
蟬聲忽過樹，炎夏響猶清。
徒擾幽人夢，空懷舊日情。

　　斗室
斗室欣同唱，高吟興未窮。
詩心與禪道，何處不相通。

　　翠嶺
翠嶺碧連崖，煙霞滿蒼峽。
幽人猶未睡，高懷自歡洽。

　　神龍
神龍忽不見，騰躍向何方？
若得風雲起，漫將麟甲藏。

　　山泉
忽聞泉水響，不見泉水流。
泉水在何處，空山泉水幽。

　　遊大香山慈音岩寺
道逢上山客，皆向慈岩去。
梵宇入山深，幽人不可遇。

　　軍艦岩石階
滿山遍岩石，一徑獨依崖。
不見天工鑿，乃為人力開。

　　登新山
枯藤蔽來路，亂石橫其間。
悵無騰躍技，獨立愁攀援。

　　其二
蹭蹬山樹間，雙手猶拐杖。
忽臨萬丈淵，迥顧孤峰上。

　　其三
危石疊層巒，風景怡人目。
昂然一長嘯，回音震山谷。

　　贈陳師兄
一炷清香在，諸天龍象喜。
一炷清香滅，諸法心不起。

　　其二
我觀般若智，無得亦無失。
得失本來空，空中亦如實。

　　登五城山
漫笑不爭前，猶有人在後。
攀爬出山巔，依崖看雲走。


七言絕句

　　新荔
嶺南坡老蕩詩魂，一啖清香世莫論。
自笑年來不知味，輕紅初喜帶酸吞。

　　少日
少日風流載酒行，老來人事怯逢迎。
雖居陋巷無高客，猶有弦歌出戶聲。

　　一貫道仙佛班（扶乩開沙）
四眾開壇靜絕聞，紫姑到後亂紛紛。
人間幾見龍華會，沙上長留鳥跡文。

　　贈張點傳師
知君僕僕承天命，南北往來為道忙。
笑我江湖一遊子，空將歲月讀文章。

　　繡馬圖
金針繡出一真龍，昂首長鳴萬馬空。
天子厩中不常見，將軍塞北屢相逢。

　　依稀
依稀舊侶半飄零，儘道雲山未再經。
劫外忽逢春日晚，故人相見不勝情。

　　贈黃營長石刻筆筒
刻石彫魚作筆筒，翻波昂首勝天工。
知君向有凌雲志，一躍龍門便不同。

　　贈游祥洲居士
紛紛漫道色猶空，大地由來造化同。
報與先生無限意，滿山花鳥笑春風。

　　登烘爐山
一峰陡削一峰低，起伏山頭路不齊。
剛下層巒澗底處，又逢絕頂上天梯。

　　揚州高旻寺
禪子為求一炷香，紛紛到此訪禪堂。
卻從天下滔滔後，四十年來寺半荒。

　　送世友居士返印度（首句押鄰韻）
底事東來萬里行，青鬚碧眼一胡僧。
莫嗟彼土無禪法，好待歸帆作惠能。

　　醉月湖
醉月湖邊踏月來，詩心欲共月徘徊。
朗吟莫問今誰賞，自愛高懷向月開。

　　贈小素
廿年未減舊時狂，但愧相逢鬢滿霜。
詩酒風流當日事，人間何處覓秋娘。

　　贈小碧
　　小碧愛讀古詩詞，輒抄成卷，藏之於袖。閒即取閱，令人稱羨，故云云。
不識人間有莫愁，小家碧玉自溫柔。
閒情卻愛古詩句，一一抄來卷裡收。

　　舊馬鞍贈陳炳澤先生
　　先生少善騎術，今尚留有舊馬鞍乙副，置於書齋前，故賦此為贈。
鞍上當年想舊姿，而今留得此堪思。
何當再見揮鞭日，塞外秋來萬馬馳。

　　趙州茶　無我茶會上作
人人儘道趙州茶，識得趙州能幾家。
愧我趙州終不識，逢人怕問趙州茶。

　　贈胡君
欣君俚句寫心胸，快筆揮來不計工。
卻笑梁園幾賓客，十年窗下苦雕龍。

　　贈簡華祥鄉長
且看先生氣宇清，多才況復擅詩名。
風流若論今時輩，羞煞吾曹愧老成。

　　贈魏宏達詞長
曾於勝會幾相逢，談笑欣君氣最雄。
誰意雲山千里外，今朝始與醉千鍾。


五言律詩

　　內院中秋
日暮驅車至，天明趁曉歸。
虎崗秋月照，象嶺法依隨。
風殿師傳道，禪房夜叩扉。
山中人習靜，燈火晚來微。

　　清齋
何事清齋裡，連朝不見君。
忽歸鄉里去，未遣故人聞。
入市民多智，還山日易昏。
惟知同好道，莫負讀經勤。

　　送友
前溪送君去，千里欲南歸。
敢問今何世，空悲昔所為。
秋風吹落葉，寒日照餘暉。
願爾自珍重，莫將湯藥違。

　　紗帽山夜飲
故人喜相見，卻愧負平生。
入望空秋色，坐來聽澗鳴。
山深滋露氣，夜永起幽聲。
何處催絲竹，清歌多激情。

　　登日月洞　
　　洞乃廣欽和尚蒞臺初修禪坐之處，內有清泉，終年不涸。
沿階上絕壁，入寺訪禪師。
仰首驚天近，依崖縱目馳。
塵心斯可見，佛理渺難知。
但喜洞猶在，清泉注滿池。

　　訪法雨寺　
　　寺在北投中正山麓。
深山藏古寺，法雨潤群生。
重嶺遮天遠，飛簷入眼明。
曲庭人寂靜，別院景幽清。
喜與師論道，欣然忘世名。


七言律詩

　　寄懷周夢蝶
九衢通道貌嶙峋，靜坐參禪輒入神。
大覺醒來猶似夢，好花飛到不知春。
三餐糊口寧無計，一角棲遲暫作鄰。
空恨斯人獨憔悴，京華冠蓋有誰親。

　　近事有感
巫咸作法夜來頻，入耳喧騰聽未真。
誰信餐霞能得道，長教辟穀盡通神。
赤松巢隱歸何處，童子雲遊薦後身。
卻笑紅塵名利客，紛紛到此問前身。

　　遊內院聖天寺
　　寺方奠基，近有十八獸山。
四望峰巒聳碧空，開基墊此闢鴻濛。
人登虎嶺位偏北，寺鎮象山天正中。
九轉仙丹何處是，三經法駕遠相從。
願教學得飛天術，到此往來騎白龍。


五言古詩

　　訪童子不遇
忽到洞天來，不見洞天開。洞天人不在，行客心悠哉。神峰縹緲外，想像金銀臺。飛騰有奇術，往來絕塵埃。蹤跡一何往，杖履出天台。雲遊恢八極，心事漫相猜。赤松今不見，童子自仙才。丹灶催群藥，長養聖凡胎。愧余多俗慮，空此接幽懷。但恨三山遠，終悲八駿哀。

　　葉公
葉公昔好龍，彩繪留其形。及至真龍到，奔逃膽破驚。人事固如此，何不慎藏名？笑我今猶爾，數載晦其聲。瞻彼逍遙者，泠然御風行。

　　題林克己兄所書大龍字
林君不善書，忽書一龍字。奔騰勢欲飛，猶勝真龍至。百態難描摹，寸心空仰止。但欲借君筆，一寫平生志。

　　贈書法家蘇天賜
君竟名天賜，我亦名天賜。天賜固同名，境遇不同似。君為書法家，我字如塗鴉。望君一揮筆，使我長咨嗟。

　　送陳錚師姐之美就醫
機場相送時，君問我因果。愧我終不信，此意總相左。而君再叮嚀：「不信終不可。世若無因果，我今已無我。我因知因果，坦然無懼禍。但知修業勤，豈畏生顛簸？即以此因緣，晨昏自督課。心既長空淨，豈復勞藥銼。願爾知我心，勤修慎勿惰。一朝信因果，人天共稱賀。」

　　宿霞雲村
　　樹在巴陵山間。
霞雲乃何物，竟得此村名。逢人幾探問，方知早晚生。卻恨天不美，忽逢傾雨至。連山壓黑雲，終宵無稍止。破曉迎山色，雨霽煙霞昇。欣經一夜雨，更見數峰青。蒼翠醒人目，溪雲滿山谷。野鳥性何馴，競與人飛逐。自笑山外人，懷此感物親。怡然心自得，何不此卜鄰？


七言古詩

　　戰城南
兵者兇，似水氾。過猶不及，可戰而不可戰。可戰傷其半，不戰胡人一何悍。軍書未及咸陽道，胡人已牧蔥河草。蔥河秋草枯，將軍夜擊胡。蔥河秋草肥，戰士胡不歸。百年征戰何時已，一日烽煙數處起。當年征戰塚纍纍，今日長城空萬里。

　　長安少年行
君不見長安二月春風早，上馬奔馳長安道。行人相避恐不及，馬上少年相顧笑。此輩少年看死輕，刀下常博遊俠名。睚眥必報非干仇，豈道男兒好殺生。平明出城巡獵狩，草中狐兔盡驚走。張弦不射九天烏，一箭竟殺山中獸。如飛強弩穿大蟲，自矜豈避狼虎凶。操刀生割帶血肉，茹毛吞食逞英雄。朝來暮去天入晚，落日空山驅馬返。家家燈火夜初明，遙聞紅樓歌舞聲。今朝遊獵北山頭，明日帶弓何處行？

　　天真道院歌
何處深宵頻作法，鸞鈴飛響雜銅鈸。峨冠神咒聽未真，短袖乩童靈自發。紛然見此忽傷情，憶昔初來訪洞門。入門不見只聞聲，座中有客起相迎。相迎入座心猶紛，聞呼童子不知名。空中仙駕來傳經。欣然感此往來頻，也曾虎嶺遊桃津。十八獸山氣象新，聖天堂外降乩靈。方期指日揚上京，焉知人事忽奔騰。隔歲重來不見人，空齋法案唯封塵。巍然獨見清三君，趨前欲拜無香薰。泫然欲去復逡巡，感此傷懷春復春。紛沓世事安足論，臨歌痛哭淚暗吞。

　　乙丑端午
紛紛欲雨忽又晴，漠漠如煙繞山曲。飛嵐十里上陽明，遠山如黛人如玉。相攜避暑入山來，炎夏一泓清可掬。不知澗水冷於冰，凍卻芙蓉猶出浴。自笑出門天地寬，無處青山不飛綠。多情回首卻依依，坐聽晚蟬聲斷續。日暮還來永時寺，檻外清風幾叢竹。山僧不見往來人，自抱孤懷托幽獨。世人卻笑徒紛紛，長年奔走何時足？入城已見遍華燈，暫共佳人飽飢腹。欣然一飯無腥羶，始知淡味勝香馥。歸來急欲賦新詩，好寄故人幾回讀。

　　戊辰黃梅雨作
今年四月火雲馳，晴空未見飄雨絲。先生卻笑多情甚，課題要作黃梅詩。梅雨紛紛礙行腳，一事於人操不著。江干猶見豔陽天，午夜忽聞風雨作。侵晨淅瀝雨滂沱，忽憶諸君初學歌。莫道枯腸無潤處，長鯨碧海飲天河。天河天河何時已，四海蒼茫遍煙水。泥途但苦遠行人，高樓那得侵珠履。珠履行人各有懷，紛紛卻恨滿陰霾。但教一夜風吹去，莫到榴花五月開。

　　學詩吟
姚子好佛愛詩篇，四處弘法開經筵。去年講席雲宮裡，與我傾蓋秋風前。清夜論詩人不寐，竟夕月明猶在天。愧我多年嗜佳句，詩心長抱清風眠。文章未肯逐時輩，孤懷遠囑如雲煙。卻恨時人競新學，斯文浸寂何由憐。但見諸生習國語，音韻紛紛失所偏。縱有古詩聲調美，雖欲學之終茫然。百年之計應莫失，薪火欲誰承此肩。姚子與我固同願，慨然空歎無高賢。今歲忽聞詩學會，欲聘耆宿傳鄭箋。初聞雀躍歡不已，隨與數子共硯田。三伏盛暑汗頻下，四月弦歌勤著鞭。魯亥未分常滋惑，時有所問非不虔。但喜先生傳夫子，恂恂長者心塞淵。人生得失終所計，執經問字欣多年。但得殷勤傳經業，無令歲月空華顛。

　　古風行寄呂靜圃先生
莫笑古人忽負荊，古人胸次幾人明。於今始悟古人意，欲學古人衣袒行。古人衣袒意如常，笑我紛紛鬱結腸。幸有知交頻告慰，清風時送隔牆香。噫吁嚱，君不見惠施多才倚樹吟，直論魚樂至而今。又不聞莊生言，知乃不知始真知，白馬非馬終詭辭。聖人不由而照之，天鈞得此方吾師。

　　學禪歌　贈李元松先生
古人學禪重棒喝，今人學禪求句活。卻見先生兩不為，但有所行無所說。有時大喝一聲響，有時默然絕藤葛。而我重解不重行，故與先生數論評。卻道狂風忽地起，禪堂一夜寂無聲。百法千法皆是法，先生之法何超拔。但以現代禪為名，不與古人互糾殺。現代之禪意謂何？三兩分鐘坐不多。但使一心能契入，自家田地遍山河。我來學禪不學坐，先生謂我難參破。卻問先生為什麼？先生指道太這個！

　　寄丁潤先詞長
今人不作古體詩，古體之詩乃仙辭。譬如太白臨風發，長歌古調皆天姿。而我多年長落寞，欲學古詩不可得。去年曾賦學詩吟，及今半句終未作。卻見先生筆淋漓，風雷突發眾稱奇。人生何事堪相告，有此足以慰紛披。

　　醉歌行　四崁仔三月十四大拜
三月十四天氣和，家家置酒向庭柯。東鄰西舍賓滿座，何處相逢不醉歌。青衫笑我不能飲，客子多情終奈何。東家已醉西家飽，清香滿懷欲醉倒。相扶卻笑主人迂，人生何事傷懷抱。千杯長醉不須辭，莫待春老笑人老。主人招飲臨江濱，力不勝酒已幾巡。停杯且欲為君語，萬錢空費席上珍。今宵醉後復誰在，明日相逢皆路人。隔坐群兒忽相向，怒目相交不相讓。舉杯長笑遊俠人，意氣紛紛自驕亢。座中勿有人高歌，有酒不醉當奈何？今朝不飲春風過，春風不饒白髮皤。使君若云不解飲，且將淺嘗不用多。風流須臾豈能久，一杯聊共醉如何？

　　六波羅蜜歌敬呈游祥洲老師
　　老師在十方禪林講授大智度論六波羅密，即般若、持戒、布施、忍辱、精進、禪定。
我佛云何說般若，不應無事無因緣。譬如須彌山突兀，不應無事自搖顛。我佛廣說波羅密，為使人天共解懸。維摩丈室三萬座，天女散花飛滿肩。沾衣不著如飄絮，座上始見春風妍。先生說法亦若此，鮮花長供諸佛前。諸相空時實相出，即此供養諸聖賢。先生又說檀般若，第一布施多福田。愧我阮囊本羞澀，非於此道獨貪慳。昨夜法師飄然去，終宵慚愧難成眠。感懷復記先生語，菩薩於法忍為先。一法能證諸法性，六波羅密體相連。譬如龍王為持戒，雖被刀割無怨愆。復生悲願求精進，好來度彼成其全。即此禪定心不亂，命盡終生忉利天。我初聞法心雖苦，卻愧平生崇自然。大海鵬飛絕雲飛，蓬蒿斥鷃亦翩翩。固其所能非人力，材與不材乃真詮。卻笑長爪來佛所，一法不受心自堅。八風不動人已逝，復誰更坐紫金蓮？

　　仁者壽歌　並序
　　松社耆宿蘇水木先生，今逢百歲，宴請諸社友。余雖後進，不識先生，亦蒙寵邀。故為歌曰：
古云智者樂而仁者壽，智者樂水人樂山。智者有道猶可及，仁者無敵終難攀。先生卻喜今期頤，既壽且樂世所稀。文章華國尊祭酒，洛下風流數最奇。今日春風滿壽筵，誰家歌舞頌堯天？滿堂賓客莫辭醉，醉即可抱春風眠。春風眠裡歌者誰？當年愧我未相隨。昔雖失臂亦何憾，仁者風範今可追。

梅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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