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後由 玄暉 於 2018-2-27 21:24 編輯
1. 儲光曦五古,在陳子昂、張九齡之上,與王維、韋應物、孟浩然伯仲。然後世韋柳王孟並稱,獨光曦不名,也不知因為何?
張九齡詩氣質好,高雅沖澹。唐人詩承繼六朝,能雅者眾(不如後世大雅掃地),然九齡詩氣態自有之高處,旁人難及。惟其詩略少情,詩之神韻感也不若王韋。
盛唐詩人,高岑並稱,然高岑詩自有氣質差異,早有不少古詩話皆已明顯指出。岑參於氣質之雅勝於高適,較無高適率濁處,而氣清情摯。某古人陳文述云:「余于三唐诸家,李、杜外,古诗嗜岑嘉州,近体嗜许丁卯(許渾),以神清骨秀也。」
近人知岑參邊塞詩好,不知岑嘉州邊塞詩外亦好。唐人全集,誦讀而最得趣者,岑嘉州可排前五無疑。
李頎七言,亦多精彩得趣,當與高岑並稱。
唐人詩中,五律正宗當推王維,輔以沈宋、韋孟、李杜、中唐諸家,七律正宗當推王維、李頎,輔以杜甫、柳宗元、劉禹錫、許渾、李商隱等,七言歌行當以岑參為正宗,輔以李杜、韓愈、高適李頎、劉禹錫、李賀,五言古詩當以韋應物為正宗,輔以柳、孟、王、儲、李杜、孟郊。
李杜詩雖才高氣宏,然稍乏雅音,詩可視為變體,不必視為正宗。
2. 杜詩長於言情,有時描述尋常事物的句子,都帶有很深的感觸與悲苦之意,味之長、情之厚,確然也為杜詩能負此盛名、旁人難及的原由,杜甫與劉長卿氣質有類同處,有不同處,善讀詩者不可不辨明白,杜遠而劉近、杜長而劉短。
「朝回日日典春衣,每日江頭盡醉歸。酒債尋常行處有,人生七十古來稀。穿花蛺蝶深深見,點水蜻蜓款款飛。傳語風光共流轉,暫時相賞莫相違。」 「老去悲秋強自寬,興來今日盡君歡。羞將短髮還吹帽,笑倩旁人爲正冠。藍水遠從千澗落,玉山高並兩峯寒。明年此會知誰健?醉把茱萸仔細看。」 似尋常家常句而傷感澀苦實深者,如上二首。
杜詩雖可讀,但不可學,中國詩壞,壞在學杜上。基本上,學古人的詩,學其外型相貌容易,學內涵氣質不容易,所以學杜學陶,常只徒然學得乾枯沉老的外表,尤其杜詩有些句子到後世已成俗套句,讀詩者當慎觀之。
古人喜歡說,「學陶者當從韋柳入陶」,或者,「學杜者當從李商隱入杜」,等等不一而足,苦心費力,就是叫人不要直接學陶杜,以陶杜詩外型較鄙俗耳。古人往往諱言陶杜詩過處,強為之辯解或認為有名詩人詩的缺點就不是缺點,我是不明白這樣有何意義??
詩還是當以六朝 王維 岑參 為正宗,李杜為輔。
陶淵明詩之評價,唐代以前,可稱為逐漸挖掘被埋沒的詩人,宋以後,就是被不幸被逐漸神格化的過程。蘇子瞻喜好陶詩,個人興趣,本也無非不妥,卻引得後世人隨之起舞將陶神格化,倒也是頗奇怪的一件事的。
王荊公不喜歡李白詩,我大概能體會那種感受,我的性格與荊公或也有稍微類同的地方。
荊公絕句,世人只知 「一水護田將綠繞,兩山排闥送青來。」「不畏浮雲遮望眼,只緣身在最高層。」等言理之句。然不知若
「窗壁風回午枕凉,清談相對一胡床。心知帝力同天地,能使人間白日長。」 「吹破春冰水放光,山花澗草百般香。身閑處處堪行樂,何事低徊兩鬢霜。」 傷苦更深、蘊味更甚。
然荊公詩有稍混濁而狹隘之處,以其苦憤積於心中,不能放下的緣故,雖然我讀荊公詩常能得共鳴,也頗景仰其人,然荊公氣質,自有之不能學之處。
3. 古人歧視中晚唐詩,言其氣格卑弱,雖然某些言語稍為激進,但倒也非全無道理。中唐,指錢起、劉長卿、元白、孟賈等,晚唐,指溫庭筠、韓偓、薛逢、皮日休、陸龜蒙等。韓偓、薛逢等詩,氣格確實不高,詩也談不上工,皮陸別是一種詩風,然其全集我未細讀過,不予置評。
晚唐七律,可看元好問編之 「唐詩鼓吹」(有中國電子書電子計畫版),而再看皇明詩選、皇清詩選(皆有電子書)裡的七律。可知七律要工不易。不讀此,不能知杜甫、李商隱等七律專家之能。
古人七律,尚可不工至此,大概更遑論今人七律了! 七律難為,而人爭做七律,也可說是今古一件怪事。
4. 千家詩,有一些詩清雅溫潤、稍帶純稚之情,如以孩童口吻傾訴,確然適合與兒童閱讀,如 「大道直如髮,春來佳氣多,五陵貴公子,雙雙嗚玉珂。」 「小苑鶯歌歇,長門蝶舞多。眼看春又去,翠輦不曾過。」
然不知選 「酒債尋常行處有,人生七十古來稀。」 此首又為何緣故? 此詩若非經歷過人世苦痛者讀豈能有所感覺? 千家詩成書,倘若主要目的為給六七、八九歲孩童閱讀,杜詩不如一首不選。
很多古人喜歡嘲笑許渾詩,言其詩有幼稚處( 負評很多也是許渾詩雖工,不幸在今天默默無名的緣故) 。雖然此言不能說是全無道理,許渾詩確然有較純稚、不成熟的地方。然畢竟這也是個人性格,我是認為論氣質許渾也未必比李白、杜甫差多少,而評價兩極若此,也是使人感慨。
孟浩然氣質,實有近許渾,純稚而不成熟處,所以韋柳王孟,以孟墊底。然孟浩然終究與韋柳王並稱,有此盛名為基,人也不敢輕議,亦是孟之幸也。
千家詩選五律七律,倒不妨多選孟浩然、許渾之詩。否則讓小孩年紀幼小就讀杜詩,未老先衰,也是頗無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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