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李商隱詩〈天平公座中呈令狐令公〉~賴欣陽

璐西

天平公座中呈令狐令公

罷執霓旌上醮壇，慢妝嬌樹水晶盤。更深欲訴蛾眉斂，衣薄臨醒玉豔寒。
白足禪僧思敗道，青袍御史擬休官。雖然同是將軍客，不敢公然仔細看。

      李商隱詩以難讀難以索解著名，這其實與古人解詩的方法及目的有關。古人讀詩，總想從詩中探知詩人所歷之事，所蘊之志。從而知人，或思進而「尚友」。且不去評估這種解讀法之利弊，即其所適用之範圍衡之，便有許多詩未能盡如人意。對李商隱詩，我想如果能先從他比較確定的時事、人地的作品先入手鈎勒，寢假再至於一些未能之作，或許是比較實際可行的讀法。也可試試看古人「知人論世」、「以意逆志」讀法的成效及可施用的範圍與所應具備之條件。

      這首詩題為〈天平公座中呈令狐令公〉，時、事、人、地皆很清楚。「天平」是天平軍，令狐楚於太和三年由右僕射領天平軍，甚得當朝倚重。太和六年二月，改調太原尹。商隱此詩當是此數年間之作。「公座」即是公讌，是宴會場會。「令公」乃尊稱中書令者，然而令狐楚未曾任中書令。然而曾於元和十四年擔任宰相，稱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故白居易亦有〈奉和汴州令狐令公二十二韻〉之詩。所以由題目來看，這應該是個宴會場合，李商隱應主人令狐楚的要求寫的一首詩。溤浩及張采田的王谿生年譜，皆定李商隱這首詩為太和四年作，如果考慮令狐楚令天平軍時是十一月，到任大約是十二月，而太和六年二月即已任河東節度使。所以寫作時間大約是在太和四、五年。這時李商隱大約是十八至二十歲左右。十八至二十歲的李商隱，還沒有赴進士試，受令狐楚賞識，在他的幕僚中當巡官。

      這詩寫的是宴會中跳舞女子的美貌。首句「罷執霓旌上醮壇」，可以看出這個女子曾經當過女冠(即出家為道士)，而現在還俗了。第二句「慢妝嬌樹水晶盤」，水晶盤用的是趙飛燕的典故，但故事來自《太真外傳》，是說唐明皇在百花院中看《漢成帝內傳》，中間寫著漢成帝得到趙飛燕，身輕，怕她被風吹會影響舞步飄搖不定，甚至可能被吹走。所以作了一個水晶盤，叫宮裏的人拿著盤子，而趙飛燕就在盤上跳舞。慢妝是薄妝，也就是淡淡的化點妝。嬌樹，形容女子體態之美，如嬌美之玉樹。這個詞是化用陳後主〈玉樹後庭花〉詠張貴妃、孔貴嬪之語「璧月夜夜滿，瓊樹朝朝新」而來。整句用三個詞，淡妝、美麗的體態，曼妙的舞姿，可以看得出由部分至全體，由靜態至動態。將此女之美全幅展出，具體而生動。第三句「更深欲訴蛾眉斂，衣薄臨醒玉豔寒。」開始藉想像，寫這個女子的心事。蛾眉斂，即雙眉深鎖，是指心中委曲；玉豔寒，美麗的容顏冰冷，是指無人顧惜愛護。李商隱而想像這個(或這些)美麗的女子在半夜三更之際想訴說心中委曲的樣子，及穿著薄衣剛醒時臉上冰冰涼涼的樣子，特別容易令人產生憐惜之心，也特別吸引人。

      前四句寫女子之美態，由外至內。由妝扮、舞姿至神情、臉色。可謂極刻畫之能事。
接著寫旁人的反應。面對美女，則「白足禪僧思敗道」出家人也想破戒了，此處的白足禪僧，注家多以指蔡京，此乃襲《瀛奎律髓》之詩題而釋者。個人以為可以當做一種設想，不必有所實指。讀起來則更通脫不滯。「青袍御史擬休官」，青袍御史是指朝廷官員，在唐朝規定幕府官居六品，服深綠，故亦可謂之青袍。而八品、九品的官也都穿綠色，所以亦稱青袍。這裏是天平軍帳下，所以應該是前者。而青袍的官員應該是兼帶御史職。這句講的是朝廷天平軍幕下的官員，為了美女，也想辭官了。此二句分僧、俗而言。僧所求者唯得道，俗所求者乃名利，而此女能讓人忘掉自己所重視的東西，可見其媚力。在最後兩句李商隱寫自己，他用「雖然同是將軍客，不敢公然仔細看。」寫出自己雖然也是令狐楚座上的賓客，但却不好意思欣賞美女。這兩句把一位少年對於美女想要欣賞又有點矜持的心態很生動地呈現出來。後四句從與會者的反應入手，用烘托法寫女子之美，而收束到自己，說自己對如此美麗的女子不好意思直接仔細欣賞。所以可說後四句寫旁人對女子之美的反應，由表及裏。從一般的僧、俗寫到自己。

      這首詩基本的意思如上所述。然而美麗的女子也可以視為一種象徵。象徵著許多人在生命中追求、渴望的目標或理想。旁人為此可以放棄所有的一切，但是李商隱則還在考慮進退之際，如何得宜？由此可以看出李商隱在此詩中呈現出自己情感內斂，外表冷靜，善於克制的特質。

註:賴老師表示本篇:意在推廣，告訴學生如何欣賞詩，故同意轉載本站

煙霞舊主人

李商隱詩選似乎多不收這首詩，應是尾聯太露所致，但品讀之下仍覺有味，不失為好詩，感謝分享